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土壤专家李保国:保护土壤就是保护我们自己

新京报客户端 2021年09月22日 报道 浏览次数:

人物简介

李保国

中国农业大学土地科学与技术学院院长,教授,博士生导师。1964年出生于山西临汾,1980年考入北京农业大学土壤农化系,1990年博士毕业留校,从事土壤治理工作。

2008年以来,李保国和团队成员投身于东北黑土地治理之中,创建黑土地治理的“梨树模式”,这是一种保护性耕作的模式,通过秸秆全量覆盖、少翻耕甚至不翻耕的方式,在利用土壤的同时,让土壤最大可能地休养生息,保护土壤的可持续性。

如今,越来越多的地方开始学习和实施保护性耕作,保护土壤,保护粮食安全。

李保国喜欢野外工作,更喜欢和脚下的土地打交道。

传承

头顶的星空,脚下的大地,是最值得敬畏和景仰的东西。我们的专业,恰恰就是研究脚下的土壤。

我希望我自己,我的学生,还有所有这个领域的研究者,对土地保持好奇。这也是我在教学中所坚持的,让我的学生不要只思考课题、项目、成绩,而是每到一个地方,都想想,脚下所站立的土地,在千万年的演变中,是怎样形成的?人类的活动又给它带来怎样的变化?这些思考会带领我们,去探索自然更深层次的奥秘,在专业领域中,获得宽广的天地。

李保国说,耕地是人类生存的基本资源,也是未来民族复兴、乡村振兴的基本资源。

2021年7月,吉林梨树县的中国农业大学梨树实验站,第七届黑土地论坛正在召开,作为黑土地论坛的发起人之一,李保国每年中的许多时间,都在这里耕耘、工作。

梨树实验站的外面,“中国人要把饭碗端在自己手里”的巨大标语,矗立在农田之中,脚下一人多高的玉米连成大片,李保国的试验田就在这里。在这里,李保国和他的同事、学生们,用了十多年的时间,探索形成了黑土地保护性耕作的“梨树模式”。

上大学时,才开始思考脚下的大地

1980年,恢复高考的第三年,李保国考入北京农业大学土壤化学系,离开了他生活16年的小山村,从山西临汾,坐火车来到北京,开始了他的大学生活。

“上大学之前,基本上没有离开过老家的黄土高原。当时并没有想过,脚下的土壤有什么不同。”李保国说。

进入大学,学习和土壤有关的专业后,李保国对那片黄土地有了新的想法和问题:黄土高原是怎么形成的?高原上的千万沟壑,又是怎样被冲刷而成的?同样是打窑洞,有的坚固不坏,有的很快就坍塌,究竟是为什么?

李保国表示,那个时候,他发现自己更喜欢野外工作,更喜欢和脚下的土地打交道。大学毕业后,他报考了土壤学的研究生,跟随导师一起,从事黄淮海盐碱地改良的学习和研究。

黄淮海平原即是华北平原,曾经的这里,旱涝盐碱灾害严重,从上世纪六十年代到八十年代,无数农业学者在这里研究,探索黄淮海中低产田的改良方法。那时候,黄淮海治理已初见成效,正是最好的学习时机。李保国博士毕业后,就留在那里从事盐碱地监测,通过卫星遥感、计算机等先进的技术,监测土地利用方式、环境等变化对农田的影响,监测土壤的变化和改良过程。

从大自然到实验室,又回到大自然

李保国的实验室中,摆满了各种各样的土壤,这些土壤来自天南地北,有西北盐碱地的土壤,也有东北的黑土地。这里只是李保国工作的场所之一,更多时候,他的工作在野外,在农田中。“我们的工作,源于自然,最终又要应用到自然中。”李保国说。

比起实验室,李保国更喜欢野外工作,也喜欢观察大自然。在李保国的相册中,有许多他趴在野外土地上观察、拍照、取样的照片,这几乎是他每一次出差必有的程序。

李保国可以说出从北京到新疆任何地方的土壤特点,这和他多年在西北的工作有关。上世纪九十年代末,黄淮海的工作告一段落,李保国开始参与西北荒漠化防治的工作,走遍甘肃、新疆、内蒙古、青海的许多地方。

“民以食为天,土壤又是粮食生产的根基。”李保国说,不管是上世纪六十年代就开始的黄淮海中低产田治理,还是后来的西北土壤防治,抑或是东北的黑土地保护,其最根本的目的,就是为了保护粮食安全。

即便今天,也是如此。“我国是一个耕地资源相对不足的国家。960万平方公里的国土面积,只有143万平方公里的耕地,占14%多。而这仅有的耕地,还存在种种待解的问题,不管是退化还是沙化,都在影响着14亿人的粮食安全。”李保国说。

认识黑土地的时候,它已经在退化

“其实我第一次看到东北黑土地是1990年,那时候才知道,东北平原西部的风沙非常大,不仅影响生态环境,也影响着黑土地。随着大风从西往东,所输运的沙土沉积下来把黑土地逐渐掩埋掉,让耕地渐渐退化。”李保国说。

2008年,李保国到吉林梨树县,考察当地的农业实验站。此后两年中,与该站进行合作,中国农业大学也在那里建立了实验站,李保国是最初的建站者之一。

“最初建站的目的,是建立一个监测点,监测当地农业气候、土壤情况等方面的变化,推广信息农业。”李保国说。

在当地,土地规模化、农业机械化程度都不算高,信息农业推广艰难。李保国发现,黑土地退化的问题比想象的更严重,保护黑土地或许比信息农业技术推广更迫切。

黑土地的退化到底有多严重?在梨树站,有一个黑土地剖面观察点,黑土层的厚度只剩下30厘米左右。根据推测,在人类开垦耕作之前,黑土层有60-70厘米。

“不光是黑土层变薄,还有土壤中的有机质减少的问题。”李保国说,过去的东北,人们传说,在地里插根筷子都能发芽,“这是夸张的说法,也说明黑土地曾经非常肥沃。我们开始研究的时候,已经变得非常贫瘠,如果不施化肥,可能就没有收成。”

“耕地中的大熊猫”全球只有四大片

黑土地被誉为“耕地中的大熊猫”,“这种千万年有机质累积的肥沃土壤,在全球只有四大片,都在同一纬度上,包括中国的东北平原、美国的密西西比平原、乌克兰的乌克兰平原、南美的潘帕斯平原,总面积只有不到500万平方公里。中国的黑土面积排名第三,共有103万平方公里,典型黑土只有17万平方公里。”李保国说。

李保国介绍,在自然条件下,草原、草甸上的植被枯萎、腐化,逐渐变成松软而富含有机质的黑土。当开垦成为耕地,收获作物的时候,秸秆也被收走;翻地的时候,土壤就直接裸露在地表上,年年被风水侵蚀,使得土壤快速流失。同时,种植农作物会消耗黑土地中的养分,再加上收走秸秆,没有有机物质归化,黑土地就逐渐退化。根据监测,每年黑土层要减少几毫米,甚至一厘米。

“黑土地的保护非常重要,直接关系到中国人的粮食安全。”李保国说。

2009年,梨树实验站在当地开始建设试验田,寻找保护黑土地的方法。2015年,李保国和他的同事们,在梨树站举行第一次黑土地论坛,邀请国内外的专家,共同探讨黑土地保护的方法。这一论坛,在后来的七年中成为惯例,每年举行一次,如今已经是黑土地保护领域,最重要的学术集会之一。

“梨树模式”逐渐被社会和学界认可

保护黑土地,就要弄明白黑土地退化的原因。

秸秆是第一个问题,“自然条件下,草原上的草,枯荣都在那里,生在黑土地上,枯萎在黑土地上,最后又返回黑土地中。从国际上治理黑土地的经验看,秸秆只要离田,就会严重打断自然的循环,进而就可能导致黑土地的退化。”李保国说。

翻耕是第二个问题,这会导致土壤被风水侵蚀。尤其是东北,每年春耕前,是风最大的时候,大风把裸露在外的土壤带走,黑土层逐年变薄,退化也就更快了。

解决问题的办法其实也在问题之中。在梨树,李保国和他的同事们,在十多年中,引进探索出一套保护性耕作的方法。这套方法包括秸秆全量覆盖、免耕少耕等。2016年,有媒体将这一模式称为“梨树模式”,并在随后的时间里,逐渐被社会和学界认可。

“保护性耕作,核心就两条,把秸秆全部或尽量留在地表,少动土。这套方法,其实就是向大自然学习,尽可能地让耕地的状态接近自然。”李保国表示。

李保国解释,秸秆全量覆盖,就是把所有的秸秆都留在地里,就像野地里的草一样,在原地枯萎,变成有机质回归土壤。少动土则是改变深翻的模式,在自然界中,没有人去翻地。人类耕作不可能完全不动土,但要尽量少动,让它接近自然。

转变观念是保护性耕作推广的难题

秸秆覆盖、少耕免耕并非全新的模式。事实上,这种保护性耕作,在国际上已经较为成熟,在我国是否适用,至今仍有争议。

有学者坚持利用大于保护的观点,这和我国人均耕地面积较少,粮食安全压力较大有关。再如秸秆全量覆盖,也会带来多种问题,如秸秆腐化较慢,影响下一季耕作、产量等。

对此,李保国也有自己的想法,“保护性耕作基于自然,模仿自然,但并非完全恢复自然。保护性耕作不是不耕作,而是寻找一种可持续耕作的方式。”

李保国认为,经过多年的试验之后,保护性耕作的模式已经逐渐成熟,在平常年份,基本能保持和传统耕作相近的产量,在旱年,实施保护性耕作的土地上,产量反而会超过用传统方式耕作的土地。

“观念的不同,恰恰是今天黑土地保护,乃至保护性耕作推广的最大难题之一。”李保国觉得,技术的问题并不复杂,真正复杂的是如何让技术发挥更大的作用。“保护耕地是一个实践性的工作,光有技术远远不够。在实践中,确实还有很多难题,比如观念转变的问题,再如小块地如何规模化经营的问题,还有农业金融、保险等问题,都影响着科技方案的落地。保护黑土地,保护耕地,是一个复杂的系统问题,需要各个层面全方位地推动。”

匠人心声

新京报:你在取得成就的过程中,是如何呈现匠心精神的?

李保国:在专业领域中,我认为一定要追求科学真理。就如黑土地保护,先要弄明白,从草原生态转变为农作生态,是黑土地退化的根本原因。不管是治理还是保护,都必须遵循科学原理。从个人角度看,必须精益求精,对专业有敬畏、敬仰,保护土壤时,也必须对大自然有敬畏。

新京报:在你的生活和工作中,哪些东西是你一直坚守的?

李保国:科学是不断进步的,必须坚持学习,不断了解专业领域中的新知识。同时,也要了解田间的情况,我们每年都有很大部分时间在田间或基层,因为我们的工作要体现在那里,不了解生产一线的问题,不管是做学问,还是实践我们的专业知识,都无从谈起。

新京报:什么时候是你认为最艰难的?能够坚持下去的原因是什么?

李保国:几十年中,我们做过黄淮海土壤治理、西北土壤治理,东北黑土地保护等。一路走来,或许曾经有过科研经费、项目等诸多难题,但并不意味着特别艰难。我们这个专业,只要内心足够强大,心中有所追求,还是可以做很多事业的,因为土壤就在脚下,整个大地就是我们的研究对象。

新京报:你希望未来还取得怎样的成就,对于未来有怎样的期待?

李保国:耕地是人类生存的基本资源,也是未来民族复兴、乡村振兴的基本资源。在未来,我希望保护耕地的观念和行动不断进步,也希望这个专业领域中的年轻人,能够理解国家发展的需求。扎实自身的专业基础,真正为粮食安全、生态安全作出自己的贡献。

新京报记者 周怀宗

图片/受访者供图

新京报客户端2021年9月22日


责任编辑:刘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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