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一名大学体育老师迷上制作古生物复原模型

在岸上啃食猎物的鲨齿龙、战胜掠食者的大鼻角龙、与侵袭者肉搏保卫后代的镰刀龙,还有巨犀、美洲大地懒、巨颌副巨豨……近日,在中国农业大学东区图书馆一层大厅,三十余组栩栩如生的古生物复原模型吸引了学生们和校外中小学生的围观,这场名为“古生物的复原之美”的展览,把亿万年前的古老而神秘的世界重新带回人们眼前。

这些逼真的古生物复原模型并非由校外艺术家创作,而是出自中国农业大学体育老师余国梁之手。身高185cm的余国梁,皮肤黝黑,身材高大健硕,在橄榄球赛场上,他常常带着学生驰骋;工作之余,他最喜欢的却是安安静静地创作仿真模型,有时会跟一件作品“死磕”到凌晨。

“我运动方面比较有天赋,但我也是个很能坐得住的人。放假的时候,我可能一整天都会在家去做一个作品。”余国梁打破两个领域的壁垒,把体育和艺术的融合推到了新高度。

他从小就展露出对于美术和体育的天赋。1999年,余国梁作为体育特长生考入中国农业大学人文与发展学院,大二时入选中国国家橄榄球队,并在2003年本科毕业后留校,成为一名体育教师。

机缘巧合下,余国梁小时候对古生物的好奇和对美术的兴趣重新被唤醒。2013年,他开始制作第一个古生物复原模型,到目前为止已经坚持了十年。

这十年中,他没有停止学习,从传统泥塑到数字雕刻,自学数字建模、3D打印等技术,掌握翻模铸造、彩绘工艺,制作对象从恐龙到各类古代哺乳动物、海洋巨兽,制作水准益发精进,作品也常常被展出、收藏、购买。

2018年开始,在担任体育课教学之外,在学校在校领导的鼓励与支持下,余国梁开设了一门艺术类通识选修课——《生物仿真模型的设计与制作》;此外,他还把模型制作中收获的经验应用到体育教育工作中,为学校橄榄球队设计LOGO和吉祥物、制作昆虫和植保相关的模型教具、指导学生做大学生创新创业项目《中兽医教学解剖模型》等把体育和美育相互融合。

“用体育的理论指导美育的实现,用美育的启示引领体育的教学。”在余国梁看来,这种将体育和美育融合的尝试,打破二者之间的学科壁垒,是有价值的。他希望,把体育和艺术实践中获取的经验,服务于育人,让学生得到身心滋养。

国梁2023年完成的蜥脚类恐龙作品(阿根廷龙科学复原)。受访者供图

“因为喜欢,就有自驱力”

新京报:作为一名体育老师,你是怎么“跨界”到艺术领域的?

余国梁:我从小对这两方面都比较喜欢,也有一点天赋。我以体育特长生身份考入中国农业大学,大学期间入选了中国国家橄榄球队,比赛成绩也不错,毕业之后就直接留校任教了。

在美术方面我没有接受过专业系统的培训,但是作为爱好一直没放弃,靠自学坚持了下来。小时候我会描摹动漫作品,中学时给教练队友画系列漫画,还会设计一些LOGO。

后来,我的孩子喜欢一个恐龙模型的玩具,但是当时没有买到,我就上网搜索,发现了没有上色的半成品,于是买回来后自己上色,还发现了一些可以自己动手制作的材料、教程,从此萌生了很多想法,开始有意识地学习和创作。一开始还是靠传统的工艺去动手制作,后期慢慢转到以数字创作为主,就是在电脑软件中建模,然后用3D打印技术将模型实体化,然后做翻模、彩绘。

我也会在网络平台上发布作品、交流创作心得,也得到了很好的回应,喜欢的人越来越多,逐步树立了信心。

新京报:从零开始靠自学坚持到现在,觉得难吗?

余国梁:因为喜欢,就有自驱力。我是一个比较感性的人,当一个作品做出来,有人看到、喜欢、认可,这种精神上的回馈让我觉得很满足,不会太多考虑要付出什么。

余国梁使用数字雕刻手段为农大昆虫馆进行文创设计。受访者供图

新京报:你什么时候发现自己的作品开始得到外界认可?

余国梁:早期我会在网络平台上发布一些作品,有些点赞挺多的,还有一些网友喜欢,希望收藏这个作品,我也会做一些与大家分享,但是规模很小。

比较大的动力还是来自博物馆的认可。2015年,我和一个擅长做骨骼的朋友合作的作品《中华盗龙4D解剖模型》被辽宁省古生物博物馆收藏,2021年《那摩盖特硝烟》获中国自贡恐龙艺术一眼一亿年美术与设计大赛最高奖项,作品被自贡恐龙博物馆永久收藏,这些肯定对我来说很有意义,至少说明自己的作品从科学和艺术角度具备一定的价值。

另外,通过一些展览,更多的小朋友、大朋友看到我的作品,能够起到科普教育的作用,对我来说也是很大的动力。

新京报:你自己最得意的作品是哪个?

余国梁:我的作品中恐龙相对多一点,最有感触的一个是三年前的作品《沉默的底线》,场景是阿根廷龙对战马普龙。阿根廷龙是吃素长大的,刚出生的时候只有一米多,成长的过程中,要不断面临来自肉食恐龙的威胁,其中包括庞大而凶猛的马普龙。阿根廷龙需要时刻保持警惕,规避潜在风险。阿根廷龙在成长中体型逐渐增大,成年后在掠食者和攻击者面前毫不犹豫地进行抵御,承担起家族保护者的角色。

这个作品在创作时是有意识地与当时的环境和感受做了结合和表达,后来也出了一系列素食者的反抗系列作品。起初我的作品比较多的是去呈现古生物本身的美感,包括肌肉、软组织等,后来慢慢地,会希望通过作品表达更多想法,比如它的力量、速度,它的态度和与外部环境的关联。

余国梁2024年的新作品——虐龙VS比斯蒂角龙。受访者供图

“艺术也可以赋能体育教学”

新京报:你是怎么把制作模型这个兴趣爱好用来辅助学校教育工作的?

余国梁:我们是农业大学,科普模型其实和很多学科都非常容易融合,学校对体育美育方面的投入非常支持,也给了非常宽松和包容的环境。

比如,我带学生做了一些大学生创新创业项目,把模型制作和兽医等专业知识相结合,最后设计制作了《犬科牙齿医用解剖模型》《中兽医教学解剖模型》《文明观鸟、理性放生-鸟类科普模型》等作品;2022年《一种3D打印犬牙可插拔医学模型》获国家实用新型专利;还可以和昆虫、植物保护结合,制作一些教学模型、教具等。

余国梁给学校学生橄榄球队制作的专属吉祥物模型。受访者供图

新京报:与你的本职工作体育教学会有结合点吗?

余国梁:中国农大的橄榄球俱乐部在我们多位体育老师的建设下已发展得越来越好。我给东西区一共8个队设计了LOGO和吉祥物,并把吉祥物实体化做成模型,在每年的俱乐部比赛中将模型作为奖品发给同学们,希望可以通过创作专属的文化符号来承载每个队伍的历史,加强队伍的凝聚力。

另外,模型制作的背后逻辑也引发我在体育工作上的反思。制作一个模型,要先做功课、了解相关信息,然后搭建骨架、确定比例,比如头部太大那就不科学,重心也不对。在体育训练中也是一样,组队之后,训练是重中之重,相当于“头部”,但是训练只是一方面,队伍管理、后勤保障、思想建设都很重要,不能把80%的精力都放在训练上,其他环节太薄弱的话,那么后期就会出问题。

模型的大概造型确定之后,再去添加细节,这时整个作品的气场才会有一个质的显现,才能更加彰显艺术表现的活力。如果在整体造型还没出来之前,就去刻画细节,那最后的作品可能存在硬伤,且靠细节很难弥补。同理,训练过程中也存在宏观和微观的问题,整体策略相当于宏观,战术技术相当于微观,一支队伍如果战术技术都很好,但是没有在一个合理的框架下有效地运用这些技术,球队的战斗力是难以充分发挥的。

新京报:模型制作带给你的收获,如何传递给学生们?

余国梁:美育是润物细无声的,不像传授知识那么直接,但是可能直抵心灵。希望大家都能从中获得精神的浸润。很多学生会感到迷茫而无所适从,其实就是因为没有一个明确的目标。希望带领大家走出舒适圈,开拓兴趣面,帮助学生在美育体育实践中明确人生奋斗目标,开启人生更多可能性。

余国梁手工雕刻肉食牛龙模型。受访者供图

“如果遇到好的体育老师,就不会有刻板印象”

新京报:你同时在做体育、美育两件事,而且都能做得不错,时间上如何平衡?

余国梁:时间是一个主要问题。体育教学仍然是我的主要工作,我的课在学生们中也比较受欢迎。按照学校规定,每学期我最多只能带9个教学班,我是这样分配的,体育8个班,艺术1个班。

新京报:时间不够用的时候怎么办?

余国梁:只能是不停地压榨自己的休息时间。我经常熬到凌晨三四点,然后早上仍然要按时起床送孩子上学,睡眠时间比较短,之前身体素质有一定“老本”,但随着年龄增长,也需要重视和调整作息。

新京报:这两个领域,你更偏爱哪个?

余国梁:都热爱,二者也不冲突。体育工作这么多年来我一直保持热忱,以后也不会放弃;美术则是我还需要学习和提升的。

余国梁年轻时入选中国国家橄榄球队参加比赛。受访者供图

新京报:之前有很多人对体育老师有偏见,会调侃说“语文/数学是体育老师教的吧”,对此你怎么看?

余国梁:其实我在讲体育的时候,真的会讲到数学。体育老师在教传球技术和战术走位的时候,会用到很多数学物理知识,比如传球时摆臂要找到一个旋转k线,才能爆发最大速度,这些原理教给学生后,他们会更容易理解。如果大家上学的时候都遇到了好的体育老师,我相信就不会存在这种刻板印象。而且体育对学生智力发育和全面发展非常重要,目前国家对体育课也非常重视,希望大家对于体育老师和体育课能够正视。

新京报:接下来在美术辅助教育工作方面有哪些期待和构思?

余国梁:我此前只在西区开课,教大家使用传统的泥塑手段来制作模型,同时我也在筹备一门新课,即数字雕刻课程。我也希望能为学校的昆虫博物馆、饲料博物馆等中国农大独有的文化符号做一些展品模型,并通过潮玩、盲盒的形式,向更多人展现中国农大独有的魅力。

余国梁辅导学生完成的大学生创新创业项目《文明观鸟、理性放生-鸟类科普模型》。受访者供图

新京报记者 冯琪

编辑 缪晨霞 校对 卢茜

新京报客户端2024年3月21日


责编:刘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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