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粮能联产是中国的理性选择”

中国能源报 2014年10月15日 报道浏览次数:

“粮能联产是中国的理性选择”——专访中国农业大学国家能源非粮生物质原料研发中心副主任谢光辉

  作者:于欢 于孟

  中国能源报:生物质原料中的“粮”与“非粮”究竟是如何划分的?

  谢光辉:由于粮食定义不统一,粮食与非粮的划分界限也不明确。联合国粮农组织对粮食的统计只限于谷物。而在我国,粮食除了谷物,还包括豆子和薯类。为了不干扰国家粮食安全决策,专家呼吁从我国粮食统计口径中剔除豆子和薯类。我国进出口贸易统计中,豆子和薯类已不在粮食之列。

  2008年,国家发展改革委颁布的《国家粮食安全中长期规划纲要》中,将大豆、油菜及其他油料作物、甘蔗、木本粮油列为非粮食物资源。而在2009年国务院办公厅颁布的《全国新增1000亿斤粮食生产能力规划(2009—2020年)》中,规划的作物为稻谷、小麦、玉米,兼顾大豆,未包括油料、糖料和薯类作物。但在发展生物质能源方面,我国应用了粮食最广义的定义,即粮食等同于所有植物性食品原料(包括饲料粮),不但包括谷物、豆子和薯类,还包括油料和糖料作物,这样非粮的范围就很小了,也就是说,不能吃的东西才是非粮。

  中国能源报:生物质能“与人争粮、与粮争地”的观点从何而起?中国目前的应对之策是什么?

  谢光辉:这个说法源于以美国为主的玉米乙醇发展,导致2007-2008年粮食危机的偏激观点。当时,由于担心生物质能“与人争粮、与粮争地”,我国政府出台了相关政策,终止了审批粮食生物燃料项目。从此,我国生物质能源的研究和产业一边倒地进入了“非粮”模式。

  但值得注意的是,当时美国玉米乙醇发展不但没停止,反而继续大幅增加,到2011年达到高峰保持至今,比2008年的燃料乙醇增产约50%。事实证明,美国的决策是正确的,因为国际社会已明确了,玉米乙醇并不是危机形成的主因,而是由经济增长、石油价格上涨、粮食出口国干旱等多种原因互相影响的结果。相反地,尽管危机对中国粮食市场影响较小,而中国兀突、迅速地切换到非粮模式,真是“美国得病,中国吃药”,更冤的是我们吃药还是基于误诊的病因。

  目前我们怎么应对呢?很简单,不要再错误地“吃药”了,实行“以粮为纲、粮能联产”战略。我国不存在发展生物质能源“与人争粮、与粮争地”的问题,而是迫切需要“以能救粮、以能救地”。

  中国能源报:那么我们国家当前的粮食安全现状如何?

  谢光辉:中国的农业发展取得了举世公认的成就,为世界粮食安全做出了巨大贡献。按照我国计入大豆的统计方法,当前我国粮食自给率要低于90%。但是,如果按照国际可比的谷物概念作为粮食口径,上世纪90年代中期以来,我国粮食平均自给率保持在100%以上,2011和2012年分别为99.2%和97.7%。

  当前国家粮食库存充裕,库存消费比大于35%,大大高于联合国粮农组织确定的粮食安全警戒线17%-18%。依据联合国世界粮食计划署(WFP),2010年中国粮食安全风险指数排名为第96位,属于“中等风险”国家。但由于资源与人口的矛盾,我国粮食供需将长期处于紧平衡状态,保障粮食安全面临严峻挑战。到2029年我国人口预计将达到峰值,此后将进入负增长时代,但因人口基数大,粮食安全的问题将会继续持续较长时间。总结一下,也就是说,当下我们的粮食够吃了,但在今后相当长的时间内,随时会有粮食不够吃的危险。

  中国能源报:中国是粮食生产大国,同时却也是粮食进口大国,在此背景下,以粮食为原料发展生物质能的逻辑基础是什么?

  谢光辉:现在,大豆进口量约占我国大豆消费总量的3/4,玉米的进口量也正处于迅速增长中。仅大豆进口,就相当于每年进口耕地0.3亿公顷,是我国耕地总面积的四分之一。这看上去挺吓人,其实并不可怕,符合经济学的比较利益理论。我们还出口了大量肉食类商品,农产品贸易自由化的进程总是向前发展的。

  那么什么可怕呢?可怕的就是我们不断增加进口粮食,导致国家粮食生产能力不断下降。现在国外市场上大多数粮食品种比国内便宜,进口粮食越来越多,国内粮食生产就相对过剩了。尽管政府不断出台惠农政策,但“米袋子”永远不如“钱袋子”,粮食生产越多,经济越落后,陷入“粮食大省(县)、经济弱省(县)、财政穷省(县)”的怪圈。地方政府和农民的种粮积极性不断下降,农业基础设施建设投入不足。这种恶性循环导致农民种粮收入果说会更低,国产粮食生产成本更高,卖粮难的问题会更严重。

  这就是我国的粮食安全悖论现象。如果把保证粮食安全比喻为打仗,我们现状就是,将军下令狠狠地打,而战士都不愿意打甚至当逃兵。这样,中国粮食生产能力越来越弱,长此以往,饭碗就会被外国人掌握了。

  要打破这个恶性循环,必须增加国产粮食的消费。那么,如何增加粮食消费呢?生物质能源是天赐良机,其生产规模大,产业链长,以适量的粮食和土地用于能源生产,实施“粮能联产”战略,既能拉动粮食消费,又能充分利用农林废弃物,增加农民就业和经济收入。可以说,粮能联产是中国的理性选择。

  中国能源报:回到生物质能本身,我国发展生物质能源的瓶颈在哪里?

  谢光辉:最主要的瓶颈是国家对生物质能源政策扶持力度较弱。由于片面的思维主导着我国生物质能源发展,只见树木,不见森林,担心生物质能“与人争粮、与粮争地”,导致我们进入认知误区。从政策上限制了原料范围,降低了财税支持,科技研发投入也少。目前当务之急是重新审视我们政策的顶层设计,制订促进国家粮食安全、保护生态环境的生物质能源政策。

  中国能源报:目前我国生物质能源的主要原料是什么?您看好哪些?

  谢光辉:除了2008年前审批的项目外,目前我国允许利用的原料都是非粮类,即有机废弃物(如秸秆)以及木薯、甜高粱、菊芋、能源草等非粮能源植物。这些非粮原料范围太窄,从促进粮食安全的角度,我认为在重视非粮的同时,至少现阶段,还应增加粮食、油料、糖料等作物生产能源。因为不同的农作物在粮食安全中有不同的作用,其重要性不可替代。例如,我国消费的大豆约3/4来自于进口,跨国粮商掌控着进口货源,建立了完整的生产、运输和储存体系,控制了大豆定价权。国内大豆生产已大面积萎缩,产业链已受到重挫。但是,大豆既是最主要的植物蛋白源,也是植物油的主要来源,如不尽快扭转局面,我们将要为如此高比例受制于人而付出代价。如果能以适当比例大豆用于生产生物柴油,刺激国内大豆生产,才能逐渐降低生产成本,增加市场竞争力,能拯救国内大豆产业。

  中国能源报:据您了解,国外发展生物质能在原料选择上的主流趋势是什么?对中国是否存在借鉴意义?

  谢光辉:在原料选择上,国外发展的主流趋势有两个。一是粮食原料方面,根据国际市场进行粮能联产,如美国的玉米、欧盟的油菜、巴西的甘蔗。经历2007-2008粮食危机至今十多年发展,这些国家已经找到了其粮能联产平衡发展战略,实现了最大的经济效益,保证了农业生产稳定发展。二是重点研发非粮原料,发展第二、第三代生物质能源,非粮生物燃料的碳减排效益更好,是更有潜力的发展方向。

  国外发展趋势对中国有很好的借鉴意义。第一,我们有必要纠正2008年以来终止粮食生物燃料项目的政策,确定我国粮能联产平衡发展战略。第二,实行粮食能源与非粮能源相结合的策略,逐渐过渡到以非粮为主。在非粮生物质能源方面,实行有机废弃物与新型非粮能源植物相结合的策略。发展非粮能源植物必须做到因地制宜,达到涵养水源、保持水土、防风固沙、保护生物多样性的目的,实现可持续的粮能联产,保障国家粮食安全。

  中国能源报:如果扩大粮食(即食品)原料的生物质能生产,我国生物质能产业格局会有什么变化?其与第二、第三代生物质技术会产生直接竞争吗?

  谢光辉:以谷物发展“粮醇联产”、以油料类发展“油能联产”、以糖料类发展“糖醇联产”、以薯类发展“淀粉乙醇联产”,统称为“粮能联产”,种类上能实现多元化原料供应,数量上能较大幅度提高生物燃料产量,地区上能增加在粮食主产省的产能分布。

  这种格局的变化不会与第二、第三代生物燃料技术直接竞争,主要是因为当前第二代燃料在发达国家才开始商业化生产,其投资规模和加工成本仍然很高,需要国家较高的财政补贴,不具备可比性。第三代更不用说了,正在研发中,距商业化生产还早。

  中国能源报:现阶段国内以粮食为原料的生物燃料产业发展得如何?

  谢光辉:当前我国的生物燃料以乙醇为主。燃料乙醇年产量约200万吨,大约是美国的5%,其中约95%以粮食为原料。2002-2004年期间国家核准了四家粮食燃料乙醇项目,分布在河南、安徽、吉林和黑龙江。这四个省及辽宁实行汽油中混配10%的燃料乙醇(即E10汽油)全省封闭运行,还有其它五个省有部分地区应用E10汽油。

  非粮原料的生物燃料产量很小,由于转化技术限制,在我国大规模商业化还待一定时日。这样燃料乙醇还不能满足国家需要,市场需求潜力很大,“十二五”规划的产量指标看来又难以实现。虽然我国进口燃料乙醇的可行性还有待论证,但去年已经有企业尝试性地从美国成功进口。当前,玉米产量已严重过剩,超标污染地生产的大量稻谷也没有出路,国家有关部门和企业正在调研、论证适当扩增粮食乙醇产能。

  《中国能源报》2014年10月13日 02版

责任编辑:闻静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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